為什麼要講述關於10月6日法政大學大屠殺事件的鬼故事？
本文翻譯自Nattapong Doungkaew刊載於The Standard之專文，經原作者授權翻譯轉載。🚩 10月6日事件與紅色電梯的傳說
說起法政大學紅電梯的傳說，許多人應該都多少有所耳聞。
但對人稱鐘樓之子的法政大學學子而言，那座電梯的故事，或是「鬧鬼的紅電梯」，可說是無人不知、無人不曉。
若是月亮碼頭校區藝術學院的學生，就更不可能沒聽說過了。紅電梯就位在該學院的院館，即便電梯車廂已經翻新，但軌道依然是當年事發的那一個，而那道紅色的電梯門，後來被放置在由四樓通往五樓的樓梯間，作為當年事件的紀念象徵。
代代相傳的紅電梯傳說是這樣的：在1976年10月6日，學生們遭到鎮壓的當天早上，軍警進入校園，對學生進行暴力鎮壓。在法政大學內的學生們紛紛逃亡之際，許多人自藝術學院的院樓往下跳進昭披耶河，有人被逮捕、有人被打傷，也有人被慘無人道地殺害。
在相繼逃竄之時，有些學生搭乘電梯下樓，以躲避軍人的追殺。但電梯門一打開，門口卻出現軍人對電梯內的學生進行掃射，所有學生都遭到擊斃，鮮血濺染了電梯。在事件平息之後，校方發現沾染在電梯內的血跡洗都洗不掉，為了掩蓋血漬，乾脆將電梯漆成紅色，也就成了人們口耳相傳的紅電梯。
和紅電梯有關的，除了當年的暴力事件，還衍生出了「紅電梯鬧鬼」的傳說，本文作者身為藝術學院的學生，在學時期幾乎每天都搭紅電梯上課，也聽說過不少。
據學長姊說，以前有人曾獨自搭電梯下樓，但鏡子裡卻出現了好多人影，許多學長姊都說有見過。後來有人想親自試試，便在天黑時去搭電梯，並在事後告訴同學，「鏡子裡根本沒人，什麼都沒有啊，很正常。」但同學卻回道，「你怎麼會看到鏡子啊？鏡子幾天前已經被拆掉了。」也發生過有些人搭電梯時，明明只有自己一個人，電梯卻顯示「超重」的情形。
這些故事在法政大學的學生之間代代相傳，作者也親身經歷過，不過當時是只和另外兩位朋友一起搭電梯，電梯卻突然顯示「超重」，當下很害怕，卻也在心裡想著，「沒事的，大概是電梯太舊了。」
當年的事件本身及後續各式各樣的離奇故事，不僅存在於法政大學的校園，還被一再重製，讓這些驚悚的故事更廣為人知。曾被拿到靈異節目中討論，也曾改編，亦或是做為恐怖電影中的元素之一。例如2009年的電影《猛鬼大學》，就是集結了四支短片，講述泰國四間著名大學的鬧鬼傳說；又或是2006年的電影Colic: The Movie（台灣片商譯《卡到陰》），講述的就是事件中殺害學生的一名軍人，投胎轉世成為嬰兒後，遭學生的鬼魂索命的故事。
🚩 「鬧鬼的紅電梯」作為一種文化抗爭
從某個角度看來，許多人會認為「紅電梯的傳說」和「紅電梯裡的鬼」，只是泰國鬼文化中的靈異故事之一，但其實「鬼」在某層面上，是種軟性力量（soft power），用以抗衡社會中其他的文化霸權。
Kamjohn Louiyapong（กำจร หลุยยะพงศ์）教授在2009年對鬼片進行的研究中分析道：泰國鬼片中出現的鬼，大多是女鬼，多半是回來向曾暴力對待過她的男性復仇，在泰國社會的父權文化中，化作鬼魂行使鬼的權力。例如在電影《鬼影》中，遭到性侵而死的女性便是化做冷氣孔中的鬼魂，回來復仇並討回公道。
由此可見，紅電梯裡的鬼也是這種類型的故事，只不過，這是身為人民的鬼對暴戾政權所進行的文化抗爭。
🚩 國家試圖使人遺忘的暴力事件歷史敘事
除此之外，本文作者也看到了「紅電梯鬼故事」的另一個重要性，即保留了國家殘暴對待人民的暴力歷史。因此，將紅電梯的鬼故事流傳下去，或以前述的各種方式進行重製，能使我們「銘記」，並「勿忘」國家在1976年10月6日，對人民施以的暴行。
若要以佛教的概念來解釋「紅電梯鬧鬼」的故事，「鬼」在佛教中被歸在「想」，又稱「想蘊」的範疇。想蘊即「認知」，例如，記住眼睛所見，並透過心去感知、感受，是所謂「五蘊」（色蘊、受蘊、想蘊、行蘊、識蘊）中的一部分。簡而言之，要感受到鬼的存在，進而對鬼產生恐懼，我們就必須對鬼先「有所認知」，也就是要擁有與之相關的記憶，或聽過鬼故事。
舉例來說，如果我們知道某間屋子發生過兇殺事件，我們就會害怕那裡有鬼，但如果我們什麼都不知道，就完全不會恐懼，更不會覺得那間房子有鬼存在了，只有在我們知道這件事時，才會感到害怕。
而紅電梯鬼故事之所以能被持續地創作、重製，也是源於對殘酷暴力事件的記憶與認識，因此，之所以會有鬼故事、恐懼，以及幢幢鬼影，都是因為我們對該事件有所「認知」，而這些故事的一再重製，便是在傳遞這份「認知」，也可說是在保存這個故事，讓它在社會中能持續成為人們記憶的一部份。
我們可以由此歸結出一個結論：若我們仍對紅電梯有所意識，也就代表著，當年那場暴力事件，還被「銘記」著，沒有被「遺忘」，且我們還會持續將這份記憶一代代地流傳下去。反之，若紅電梯的鬼故事從我們的記憶中淡去，也就相當於是國家──或任何試圖達到這個目的的人──已經成功使我們完全「不去想起」，「被迫遺忘」這個事件了。
原文提及之參考資料：
กำจร หลุยยะพงศ์ และ สมสุข หิมวิมาน, หลอน รัก สับสน ในหนังไทย : ภาพยนตร์ไทยในรอบสามทศวรรษ (พ.ศ. 2520–2547), สำนักพิมพ์ศยาม, 2552
原文作者Nattapong Doungkaew（ณัฐพงศ์ ดวงแก้ว），獨立研究員，熱衷於泰國信仰、宗教，及文化等相關議題。著有《新型態高僧》（ครูบาคติใหม่）一書。
